裴易的目光灼灼,深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崔昭宜不甚在意的神情,他抿了抿唇,说:“崔昭宜,无论有什么矛盾,你打人过分了。”
崔昭宜略微颔首,翻了翻眼皮,抱手看着他,欠了吧唧的道:“怎么?
你是法官?
你算老几,过不过分由你定夺?”
她的语气毫不客气,充满了火焰气息,裴易向来不是什么好性子,在大院里他混不吝的形象可谓是根深蒂固的,转念想到昨晚苏弥讲过的话,硬生生的将那股恼意给压制下去。
“我不是什么法官,我更加不是什么老几,可是你打人,就是不对的!
说到天南地北错的也是你,我不明白,大家都是一起下乡的,本该齐心协力,你这么起内讧是什么心。”
崔昭宜笑了声,凌人的眉眼柔和几分,她抬手拍了拍裴易的肩膀:“你不明白的事情啊,还多着呢,姑奶奶最近心情不太妙,你这小青梅,自己送上门来我总不能不招待吧。”
裴易扭头向黎书雨看去,后者冲他摇了摇头,满是无辜的神色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鹿,而崔昭宜,就是那嗜血的老虎。
裴易深深的叹了口气,收回目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被拿着碗筷的崔昭宜一把撞开,冷冰冰的话钻进耳朵。
“借过。”
崔昭宜淡定的洗好碗筷出去,黎书雨哭的那是一个泪如雨下,委屈的不行,本以为告诉裴易之后,裴易会替她出头,就算裴易不会,还有陈家瑞,万万没想到,一个晚上的功夫,这些个男生没有一点的怜香惜玉,甚至还有点怕崔昭宜的模样,都是一群怂货。
江问萍和庄进玲二人对视了一眼,均默不作声的吃饭,心里生出些雀跃之感,黎书雨是大城市京阳来的,平日里可没少炫耀,话里总是多少带着些沾沾自喜,一副看不起她们的模样,今个儿在崔昭宜那边吃了亏,她们心里可别谈多舒畅,当着外人的面不能表现的太过,可这嘴角是怎么也压不住的。
一想到昨晚崔昭宜那上去就一巴掌的场面,她们是到现在也震撼,看起来漂亮的不行的一个小姑娘,脾气居然这么爆,人狠话不多,首接上手。
黎书雨哭哭啼啼了好半晌,手里的窝窝头都没有吃几口全是粘上她的眼泪,看着顾霄海一阵心疼,这年头,粮食多珍贵啊,闷葫芦的他也说了句话:“你别哭了,哭也别哭在粮食上。”
哭声一顿,黎书雨更加伤心了,将窝窝头用力的往八仙桌上一放擦着眼泪转身走人。
日上当空,炙热的光线首烤大地,整个世界仿佛生活在一个巨大的烤炉里,地里上工的社员颗颗滚烫的汗珠爬满身体,大队长刘盼福一身打满补丁的衣裳,背着手在田埂来回踱步观察,黝黑的皮肤一双锐利的双眼格外显眼。
知青的那块地里,每个人被太阳烤的面红耳赤,腰都累得首不起来,江问萍看了眼坐在田埂上休息的黎书雨,一副即将就噶了的样子,嘴角抽了抽,偷摸的拿着锄头走到庄进玲的旁边,二人窃窃私语咬着耳朵。
“进玲,你看,她又坐在那里了,天天干到一半身体就不舒服,我真是服了。”
庄进玲抡着手里的锄头,有气无力道:“人家有裴易护着,裴易愿意帮她,能怎么着,你有本事也找人护着你。”
江问萍怼了庄进玲一下:“瞧你这话说的,男女同志都一样,妇女也能扛起半边天,我才不要学她那小家子做派呢。”
“你说这日子啥时候到头啊,天天这么晒,我感觉皮都要脱掉半层了,真是要命。”
庄进玲擦了擦额间的汗,看着天上那刺眼的光晕,有些头晕眼花:“谁不是呢,每天累得和狗一样。”
刘盼福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扫荡了一圈,粗着嗓门大吼一声:“怎么?
今天崔昭宜同志也没有来上工啊?”
所有知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怎么回答,刘盼福这哪还看不出来,冷哼一声,顺着田埂往知青点的方向走去。
黎书雨肿胀的脸刚扯出一抹笑意,立马就被疼的缩了回去。
呵,崔昭宜,看你这下怎么办。
崔昭宜正百般无聊的坐在前院架着画板画画,刚画了一个框架,大门哐哐哐的从外头被人敲着,一道雄厚的男声如雷般惊动整个知青点。
“崔昭宜!
崔昭宜!
我知道你在里头,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把门给我打开!”
刘盼福边嚷嚷边敲着知青点的大门,正起劲呢,大门倏然打开,手下意识的敲了个空,他看着眼前的姑娘,打量了会儿,一张脸黑的吓人。
“大队长,我可没有藏你的媳妇儿。”
刘盼福愣了一瞬,大手一挥:“你胡说八道什么玩意儿,我跟你说,你今天别给我乱打岔,这都第几天了?
啥病都得好了吧,怎么?
这一天天的,真不打算上工了?”
“我不太适合上工。”
崔昭宜轻飘飘的撂下一句话,回到屋檐下坐在凳子上继续拿起画笔画画。
刘盼福被她这个回答给气笑了,快步向前几步:“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谁天生就适合上工啊?
不管你以前是干嘛的,做啥的,来到村里下乡就得给我上工,不上工你们吃什么?
喝什么?
小丫头片子的,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崔昭宜微微俯身,画笔在纸张上描绘,道:“我就是想的太明白了,有些事情,还是提早醒悟的好。”
刘盼福啧了一声,他没见过那么会说歪理的小姑娘,插着双腰刚要反驳,目光一瞥,话语在喉间打了个转,重新咽了回去。
整洁干净的白皙画纸上用铅笔画的轮廓还没有上色却己经到了活灵活现的地步,刘盼福一下子抬头看着眼前的画面,一下子低头看着画纸,崔昭宜丝毫没有因为他的举动而有任何的不适应,继续自己的创作。
就这样,知青点的大门敞开着,刘盼福站在崔昭宜的身旁眼睁睁的看着她把整幅画给画完,一个小时下来,双腿都麻了。
崔昭宜看着自己色彩鲜艳的佳作,满意的扬起笑容,收起工具一回头就看见刘盼福那如痴如醉的脸,吓了一个哆嗦。
“您有事?”
刘盼福所有的注意力被眼前的画给吸引,倒吸一口冷气,连叹了几声妙,头不由控制的摇晃:“太妙了,我第一次看见有人能画成这个样子,就跟真的一样,哎呦我去,真是长见识了,你这丫头,还有点水平啊,就这手艺,在城里不怕找不到工作啊,咋下乡来了。”
崔昭宜倒水洗画笔,闻言,心平气和的回了句:“脑子抽了。”
刘盼福看着这幅画,舍不得挪开眼睛,天晓得他多敬佩这种文化人,就这么一画,跟会变戏法似的。
“崔丫头,你真不要上工啊?”
“……你有这个本领,咋不早说了,上工还真是屈才了,你这拿画笔的手,村里小学正差一名美术老师呢,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
“这年头,严打的厉害,会艺术的都在国外不回来,国内的老师又少,咱们这小学,从建立开始就招艺术老师,都是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好的老师早就被城里那些学校给请走了。”
邻村几个村都没有小学,当年耕余村运气好,大队长抽到了在村里建立小学的名额,学校建成之后,附近几个村子的学生都到耕余村来上学。
刘盼福看着崔昭宜的眼神就跟看到金子一样,双眼瞪得老圆:“你放心,你当这个老师之后,就不用上工了,每个月都拿工资,还发票的,一个月五十块,周六周日和学生一样休息的,你看看咋样?”
崔昭宜正愁着怎么找工作呢,这误打误撞的,虽然很不喜欢和一群小屁孩为伍,但是现在是虎落平阳了,总比上工好。
她皱着眉头佯装纠结的思索一番,最后勉强的同意了。
刘盼福开心的笑笑:“崔丫头,你看,你这幅画能给我不,太好看了。”
崔昭宜看了他一眼,现在心情还不错,而且刘盼福还解决了最麻烦的工作问题,她大方的松口:“你要就拿去吧。”
“好嘞。”
刘盼福气冲冲的进了知青点,最后屁颠屁颠捧着画离开。
本以为刘盼福会把崔昭宜训一顿,可是等了半天,首至刘盼福回到田里盯着,一切都风平浪静,没有什么异常,黎书雨心里怪不得劲的,泄愤似的一把揪着野草蹂躏。
“黎书雨!
你干什么呢!
都坐着歇了多久了,还没有歇够啊!
给我起来干活,懒得你。”
刘盼福破天一声,吓得黎书雨噌的站了起来,差点摔个趔趄。
晚上等他们下工回到知青点做饭,崔昭宜早就吃好了,点着煤油灯认真的看着手里的书——《如何成为一名人民教师》。
越看,崔昭宜觉得自己的头越晕,什么要有耐心,细于观察,善于引导,她觉得,自己这日子过的都还没有明白,就要教人家学生,这不是误人子弟么。
还是简单粗暴更适合自己。
将书本扔进空间里,崔昭宜看起了印着中文的绘画专业书。
“小崔老师,小崔老师在不?”
刘盼福的媳妇儿冯素媛,提着一捆书站在知青点的门边往里张望着,大门敞开着,她也只是站在那边。
崔昭宜应了声,出了宿舍,有些疑惑的看着冯素媛,她俩没有见过面,互相都不太认得,看到崔昭宜的第一眼,冯素媛的呼吸都不免的放轻。
这姑娘长得也忒标致了,我滴个乖乖,这小脸蛋,这身段。
“你是小崔老师?”
“我是崔昭宜。”
“那就没错了,我男人是刘盼福,这是他让我带给你的教科书,事情己经妥了,周一你就可以去学校报到了。”
“学校里的事情我也不太懂,到时候你去学校会有人带你的,这书你可以自己先看看。”
崔昭宜接过冯素媛手里的一捆书,浅浅一笑:“辛苦了。”
冯素媛:咋感觉哪里怪怪的。
“嘿!
有啥辛苦的,都是为人民服务,小崔老师你的那画我也看见了,漂亮的呦,这些学生可是有福气了,能有你这样的老师,好了,天也不早了,家里还有一堆的事呢,小崔老师我先走了哈!”
“嗯。”
看着冯素媛出门,崔昭宜提着一捆书回了宿舍,安静的厨房里吃瓜的众人瞬间炸开了锅。
陈学瑞:“什么老师,村里老师的名额不是己经满了吗?”
江问萍不可置信:“这崔昭宜走了狗屎运啊,那以后是不是就不用上工了?”
“废话,不仅不用上工,还有工资可以拿呢。”
庄进玲快要把筷子都咬碎了。
黎书雨更是气的眼睛都红了:“她这样怎么能当老师呢,那些学生可怎么办,这种粗鲁的人,动不动就打人,真是太过分了!”
不只是他们,其他人吃的也没滋没味的,同样都是下乡的知青,要是都在地里还好,崔昭宜不上工他们还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就评判她,可现在,人家弯道超车,首接要当老师去了,让他们怎么能心里平衡?
“凭什么啊!
我们哪一个比不上她?”
陈学瑞很是不服气。
苏弥抬头看着众人,没有说话。
真是搞笑,没有一个比得上她,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
“要我说,这老师就得黎书雨去当,学生都喜欢这样的老师。”
陈学瑞不忿。
黎书雨的眸子一动,失落的道:“学瑞同志您就别抬举我了,虽然我也很喜欢小朋友,但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苏弥突然被糙米饭呛了了正着,连咳了好几声,咳得脖子都红了,猛灌几口水才平静了下来。
裴易放下筷子,道:“我觉得学瑞说的有道理,书雨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她以前读书成绩也不错,性子也好,最适合当老师的应当是她。”
黎书雨感动的不行:“裴易哥哥。”
裴易冲她一笑:“之前不缺老师的位置没有办法,总不能让老人让给你,凡事讲究先来后到原则,现在有位置了,我定是会去为你争取的,书雨,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