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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小说后位·深宫之争》精彩片段
谢宁换了一件衣裳,发髻倒是没有改,罗尚宫说这个海棠髻梳的好,衬她。
皇上也是这样说。
她行过礼站起身之后,皇上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刻。
谢宁以前一直都小心谨慎,但是今天她胆子不知怎么就大了,她也抬起头,大胆的与皇上对视。
皇上看她的目光很柔和,就像在欣赏一株绝世名花。
他向她招了一下手,示意她走过去。等谢宁站在他身前的时候,皇上伸出手,替她把珠簪往上扶了扶。
这个举动其实没有什么。连侍寝都经历过不止一回了,皇上刚才的动作连她的肌肤都没沾到,可谢宁还是红了脸。
不知怎么,她觉得刚才他的动作和神态,远比侍寝的时候还更触动她。
过了午之后太阳被阴云遮住,可没有日头照着,天气也没有变得凉爽,反倒是更闷热起来,站在殿中这么短短一会儿,身上就在出汗。
细密的汗珠从身体里渗出来,刺激着皮肤,有一种微痒从背上开始向全身蔓延。
“看样子今天有场好雨要下。”皇上也热,他示意谢宁靠近一些。
谢宁迟钝了好一会儿才会意皇上让她做什么,赶紧接过一边宫人手里汗巾,替皇上擦汗。
“晚膳摆在安溪桥亭子里头,那儿近水,还凉爽一些。”皇上吩咐完白公公,转头问她:“你有什么爱吃的,就便一起吩咐膳房,让他们做了呈来。”
按说现在她应该说不需要额外麻烦,以免再进一步给皇上留下“贪吃”的印象。
可是皇上对她的负面印象也不少了,上次写字就把皇上逗的乐了半天没停,再多一桩也不嫌多,少这一桩也不嫌少。
“要一道冬瓜汤吧。”
如果今天皇上不召她伴驾,她就想喝这个汤的。本来以为计划被打乱了,这汤是喝不成了,没想到兜了一圈,还是该着她今天和冬瓜汤有缘。
“就只要这个?”皇上又问。
谢宁也破罐子破摔了,反正都已经开口了,要一个和要两个都没大差:“那,就再加一道油焖笋。”
白公公应着退到了殿外。
敢在皇上面前这样率性的女子,白公公也就见过两个。
一个是陈婕妤,她任性的名声这宫里上上下下都传遍了,她做出什么事来别人都不吃惊。白公公可听说了,梁美人请人赏茶花,没邀陈婕妤。可陈婕妤听说谢才人去了,巴巴的赶了去将人好一顿奚落,还把梁美人心爱的双色茶花给摔了个稀巴烂。
而另一个,就是刚才的谢才人了。真是人不可貌相,谢才人看着温柔腼腆,性情和顺,可是说的话做的事都叫人接连不断的感到意外。
皇上没传步辇,换了一身儿葛纱薄单袍,就这么和谢宁一道往安溪桥那里慢慢走过去。
“京城的天气就是这样,内城和禁宫的地势又有些偏低洼,一到七八月里就濡热难耐,一直到中秋之后都是这样。你在宫里住着还习惯吗?”
谢宁小心的跟着皇上的步子。不能走太慢了,难道让皇上停下来等她?当然也不能走的太快了,必须得保持一个正好跟随着皇上,相差一步的距离。
“还好。臣妾只要睡着了就不会觉得热了,总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皇上就停下来看着她笑,笑声格外醇厚好听。笑完了,他又接着往前走。
谢宁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也没什么啊?
那皇上笑什么?难道笑她在除了贪吃之外还贪睡吗?
怎么净看着她的短处了?她也是有不少优点的啊。比如说……
再比如说……
谢宁在心里盘算了半天,怎么也没找出自己有什么可以称道的长处。
四德里头,德言容功。德字上头她不敢说自己有过人的品行,贤德这名声也绝不是给一个小小才人预备的。言嘛,她承认自己不太会说话,和人应酬客套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冷场。容字她还有几分自信,可这宫里比她强的也大有人在啊。至于这个功,就是谢宁最心虚的一样了,她的女红针线绣活儿实在是拿不出手,天生手就笨。
安溪亭特别宽敞,就建在近岸的水边,四面都是敞窗。从靠水的那一面望出去,窗子下面就是湖水,水面上是碧绿延绵的荷叶。荷花开的正好,离亭子不远处就有一朵,花朵有小盆子那么大。
这儿果然比别处要凉爽很多。
她还看见有水鸟在亭子前面出没,就是有荷叶遮挡,看不清是野鸭子还是鸳鸯。
“这情景就恰似一幅画一般,果然没事儿的时候还是应该多出来走一走看一看。”
皇上站在她的身后,伸出两手撑在窗台上,谢宁就像是被他环抱住一样,感觉颇不自在。
前几回都没注意到,皇上比她高了好些,她只到他肩膀处,就算能高出一点,那也超不出多少。
如果把发髻也算在身高范畴内,那她想赶上皇上,就得梳个半尺多高的凌霄髻才够得着了。凌霄髻太高,就算她头发很浓密也挺长,也不够梳的,还得用假髻来充上。
皇上只要垂下头,就能看见她头颈低垂的柔顺模样。那一截粉颈肤光致致,曲线柔美仿佛落了雪的山岭。唔,山岭没有这样柔和,到底还是骨梁峥嵘了些。如果说像河湾,可又觉得河湾缺了那么一份天然超逸。
“在想什么?”
皇上说话的时候,气息都喷到她的脖颈上了。
谢宁强忍着想缩头躲闪的冲动,老老实实的说:“臣妾在想凌霄髻。”
“凌霄髻?”
自认英明神武天底下没多少事儿难得倒他的皇帝也遇上了自己完全外行的一门学问。而且这种时候看着一湖的荷风碧色,她怎么会想到梳发髻的事情上?
女人的心思当真难猜。
见皇上垂问,谢宁只好尽己所能的解释:“凌霄髻最高能梳一尺来高,上面可以饰以珠花钗簪,特别华贵。”她伸手在自己头上比量了一下:“臣妾想着自己生的矮,要是梳个高髻站在皇上身边儿,那会看着显的更合适些。”
皇上愣了一愣之后,拍着窗台哈哈大笑。
这几天来他还是头一次笑的这样无拘无束,这样尽情和畅快。
这样的话他真是从小到大头回听说。
果然今天叫她来没有错,和她在一块儿就是特别放松和自在。
“你这个子也,”皇上停了一下又笑,到底还是不能昧心的说她生的很高挑。谢宁确实不算矮,但这得看跟谁比。和孙采女、李昭容、陈婕妤来对比,谢宁绝对不落下风。但是站到皇上面前这个头就实在数不上了。皇上轻声咳嗽着,把笑意硬压下去,接着说:“你这个子也不算矮,那凌霄髻想必挺沉的,梳了那个,这头都要被压的抬不起来了。你今天这个头发就梳的很好,很柔美,和你很相衬。”
皇上这是夸她吧?可谢宁被夸了怎么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呢?
皇上觉得她不爱熏香也有好处,不爱浓妆粉饰也好,起码不会在此时吃葡萄时还要尝到女子手上的香料味儿。亲近的时候,也不会啃着一嘴的粉。
谢宁看得出皇上比前阵子憔悴,眼下的青印很重,眉心有一道深深的竖痕,看来这阵子皱眉的次数一定比笑的时候要多得多。
吃了半串葡萄,她起身去洗手的时候,竟然是白公公亲自捧了盥巾在一旁服侍。
这下让谢宁着实吃惊不小。
以白公公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如此礼下于人,只怕必有所求。
白公公只是笑着问:“不知谢美人晚膳想用些什么?”
谢宁怔了下,想了想说:“想喝鲜笋汤……要一个焦糖果子,一个素煎豆腐,让膳房看看有什么合适的菜蔬,做一道蒸菜,其他的看着上吧。”
白公公应了一声下去了。
回头晚膳送上来,果然谢宁点的菜都有。
谢宁先替皇上盛了汤。
火腿的味道特别鲜,汤又很清淡。喝了几口汤,皇上才开始用饭。
确实吃的也比从前多。
一旁的白公公已经觉得很欣慰了,这阵子政务又多又繁杂,有边患,有内忧,皇上睡的迟醒的早,后宫也都没有亲近。
照白公公看,这饭吃的不香,也不像女人,足见皇上日子过的得有多么难熬。
好不容易今天谢美人来了,白公公觉得再按老一套呈上膳食,皇上怕是也没胃口,不如让谢美人安排。
谢美人出身寻常,从来不点那些繁复的富贵菜。记得有一回她来时,那天的晚膳呈了一道烩百味,做法类似佛跳墙,浓香扑鼻。谢美人尝了一口之后,皇上问她味道怎么样。她说,很好吃,就是吃了这个再吃别的就没有味道了。
皇上当时笑着说:“对。”
那道烩百味皇上也只吃了一口。
白公公觉得挺纳闷,挺金贵的菜,据说膳房要做,得从三天前就开始预备,为什么皇上与谢美人都没有多吃?是不对口味?
皇上那里他不敢去问,谢美人那里大概也问不出什么来。
白公公这个疑问一直搁心里头。
上次小叶送谢美人回去路上办的事,回来一五一十的都对他禀告了。白公公点头赞许:“办得好。”
想要主子那里讨好,并不是漂亮说的好就行了。小叶这事办的很给谢美人面子,办了事也不能急着在主子面前邀功。做事太急躁,肯定走不长远。
用了晚膳皇上倒是没有再回书案旁边去,他站了起来,长长的伸了一下腰,谢宁觉得自己好像都听见骨节被抻开时嘎巴嘎巴的响声。
“吃的不少,出去走走。”
谢宁跟着皇上一起出了长宁殿。
道路两旁隔着一段距离就有一盏石灯。
皇上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比她的手大了一圈。
“有没想过换个地方住?”
谢宁轻声说:“住习惯了,没想换。”
“也好,那就先住着吧。”
这意思,终究还是要换地方的?
谢宁想了想,如果真要换,也许皇上会给指一处离长宁殿更近的宫苑居住。萦香阁她住的习惯了,但是离长宁殿确实有些远。
月亮升了起来,半圆不圆的,悬挂在宫墙的檐角。夜鸟时不时的叫一声,四下里安静的很,灯笼的光昏黄不定,只照亮他们身畔这么一小片地方。
“来,当心脚下。”
“有劳方尚宫,我这人手笨的很,还得方尚宫多多费心。”
方尚宫忙说不敢。
她声音低哑,说话声音很轻。虽然现在自己做不了活,但是指点一下谢宁还是绰绰有余的。她说的非常尽心,从料子是不是透气舒适一直讲到袜口的花纹和系带的绳结,经验之丰富,眼光之精妙,比齐尚宫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个高明的师傅带着,谢宁仍然先用纸来练手,剪了纸样再用浆糊沿着缝线粘起来,做出来的袜子大小形状都没有问题,她才正式用那块丝棉料来做。
方尚宫走了之后,谢宁让青荷把针线收起来,打算出门走一走舒展一下筋骨,在屋里坐了大半天,又一直低头琢磨针线,现在觉得肩膀脖子那里酸疼酸疼的。
青荷陪着她出门,她心情极好:“方尚宫确实有真材实料的,主子做的这么顺利,看来这双袜子明后天的一定能做好了。”
“是啊,不过以前没听说过还有方尚宫这么一号人物。”
青荷没说话。
她听见方尚宫的声音的那一刻就明白了很多事。
方尚宫那声音一听就不是正常人的声音,若非是曾经生了重病,要么就是被药弄成那样的。宫里头的主子不想一个人乱说话,就会赏一副药给灌下去,喝了药之后就没法儿出声说话了。这方尚宫还能发出一点声音,算是幸运的。
既然这样,那她寂寂无名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针工局里的工人间争斗也十分惨烈,并不是手艺最精妙的一个就能当上掌事。正相反,枪打出头鸟,不懂得藏拙,过分锋芒毕露的人总会过早殒落。
青荷刚进宫没多久的时候,就听大宫女说过一件事。说是某位宫妃身边伺候的宫人做了一个荷包,皇上见了顺口夸了一句,第二天那个宫人就不慎烫了手,伤的很重,就算养好了只怕也不能象以前那样灵活的做女红了。
她们在园子里的时候,远远的又遇着住在掖庭宫的人了,隔的远远的看见,并没有走近打招呼,不知道是不是那天遇到过的几个。
以前逛园子的时候多自在,那时候才人无宠,想要水边长的长草编东西,还找了好几个人才拿到手。现在说想要什么,一句话就办到了。甚至不用她开口,就有人主动双手捧着奉上来。
但是却没有过去那么轻松自在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她。
“主子,您想换个地方住吗?”
谢宁想了想,微微摇头:“先不换了。”
青荷说:“主子不搬也有理,咱们现在太招眼了,听人说,一动不如一静,奴婢怕一迁宫,会有人趁乱钻空子。再说,当初李昭容也是晋位昭容之后才搬离后苑的。”
至于宫中又进了新人,怕以后会横生是非,谢宁也已经想开了。难道搬到别处去就能躲开是非了?只要她一天得宠,是非就一天不会离她而去,所以迁宫并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袜子很快做好了一只,另一只也快要完工了。
方尚宫又过来了一次,说完了针线的事,也闲聊了几句。
谢宁问:“方尚宫是哪年进宫的?”
方尚宫声音还是低哑,离的近,她说的慢,才能听清楚。要是离的稍远一些,只怕就什么都听不清了。
“我是八岁入的宫,在宫里已经待了快四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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