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都市连载
今天安利的一篇小说叫做《归田记》,是以许娘子安抚声为主要角色的,原创作者“鲤鱼大大”,精彩无弹窗版本简述: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未必贱也。贵贱之分,在于行之美恶。孟婆汤喝一半洒一半,记忆懵懂,今世平庸,不过平庸并不令人害怕,靠着勤劳的双手,依旧可以将日子过好。韩家小郎:我娘子家穷,但她品行高贵。苏家绘之:你离我远点,我不想跟你玩。...
主角:许娘子安抚声 更新:2024-01-15 08: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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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许娘子安抚声的现代都市小说《归田记》,由网络作家“鲤鱼大大”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今天安利的一篇小说叫做《归田记》,是以许娘子安抚声为主要角色的,原创作者“鲤鱼大大”,精彩无弹窗版本简述: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未必贱也。贵贱之分,在于行之美恶。孟婆汤喝一半洒一半,记忆懵懂,今世平庸,不过平庸并不令人害怕,靠着勤劳的双手,依旧可以将日子过好。韩家小郎:我娘子家穷,但她品行高贵。苏家绘之:你离我远点,我不想跟你玩。...
绘之见过邻居韩家的小孩子,皮皮的,上蹿下跳,嘴里学着大人的话,天天把衣裳弄成泥,可她不记得自己那样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便晓得自己是“爹娘赔钱养着的”,所以她没有撒娇胡闹的资格,只有勤勤恳恳,喂鸡,跟着爹娘去地里干活,拔草,捉虫,做饭,洗衣裳,种种大人做的活计,她都努力的,把自己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可就是这样,如今看来竟然也是不够的。
如果跟着亲生父母,都是一场苦难,她想象不出,若是去给人当童养媳,那是什么样的遭遇。
在坚硬的床板上翻了个身,右眼的眼泪不慎倒灌进鼻腔,呛得她闭着眼猛得咳嗽了起来,那声音就带了嘶哑的涩意。
便是害怕又如何呢,他们都舍得了,想来也是知道她会害怕的吧?可是知道又如何?世道吃人,并不因为一个人半个人的想法会改变。
流泪是因为自己伤心,并不是为了获得爷娘的怜悯,绘之的泪水流干之后,眼睛慢慢的恢复了清明。
屋里再次出现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撩了覆盖着额头的头发,抬眼望去,就见自己面前竟然放了一颗长生果。
一只老鼠,坐在木板边缘,正定定的看着她。
苏家是没有长生果的。
绘之有点惊讶的愣住了,而后又想笑,家里的老鼠胆子可真大。
她这样想着,就见那老鼠伸出小爪子,往前推了一下那颗大大的,仅仅凭着外表就能判断里头有两颗饱满果子的长生果。
长生果滚到绘之眼前,被她的手指挡住。
绘之想笑一笑,张嘴想问“这是给我的吗”?可她的鼻腔还有泪,一动弹,就想汹涌而出,想起老鼠并不会说话,她便低下头,将长生果拿在手里。
小老鼠见状飞快的跳下床板,跑掉了。
长生果是炒熟的,味道很美。这样的美味,很久以前过年的时候,她曾在邻居韩家婶娘那里吃过一颗。婶娘家有三个儿子,最小的儿子比绘之年纪还小,却比她长得都粗实。
婶娘有儿子,娘没有,所以婶娘的命比娘要好。
她曾经也偷偷想过,自己要是托生到婶娘的肚子里头……
这样的想头,不过是一丁点的幻觉,既不顶饿,也不能叫人快活太久,活还是要干,日子还是要熬着。
穷人家是生不起病的,药比人值钱,生了病也没钱买药去。
到了中午绘之强拖着病体起来做饭。
夜里她又听到她娘在同她爹说话。
“你看她瘦的,再给孩子吃点好的,养养她……”
爹不同意:“养了也是给人家,再说养白了养胖了,那也不会多给粮食!到了人家里,还不得被嫌弃吃的多?”
绘之听了这话便把祈求的话都牢牢的锁在了肚子里头。她放开了心思,身上的病也轻了不少,便没有同她娘说自己曾经病过的事。
不过第二日,她娘还是给她做了一碗鸡蛋糕,一个鸡蛋,加半碗水,上锅蒸出来满满的一大碗,略放一点盐,便是世间美味。
“吃吧。”
绘之低下了头,拿起勺子。
她娘出了门,跟她爹絮叨:“也是个养不熟的,都不知道让让人。”
听到这话的绘之仰起头,将即将流出的眼泪又逼了回去,这次仍然被灌进鼻腔,不过她却没哭出声来。
吃完了饭,爹说带她出门走亲戚。
他们走了很远的路,绘之半路上看着她爹也撑不住饿,拿了饼子在偷偷的啃。
或许不能用“偷”,因为那是他“赚”的,本也没有她的份,她没有出力么。
一路上,绘之好几次都想鼓起勇气,跟她爹说不要将她卖了,她以后自己找东西吃,就只在家里住住,而且还能帮他们干许多活,可看着她爹含着饼子的腮帮子,终于还是偃旗息鼓了。
就算这次不被卖,迟早也还会有下一次。
走到绘之几乎走不动了,两条腿灌满了泥浆似得,终于到了“亲戚家”。
到了之后,她便站在门口的一处墙角。绘之不说话,她明白这些人在打量她。
她也在打量亲戚家。
看宅子比他们家要过的好,再看那男孩子壮的像小山,可见是吃的饱饭的。
看过这两样,再看别的,就叫人心里发沉了。
亲戚家只有一家三口,男女都粗实,女的能顶她娘两个粗,男人女人脸上都是刻薄的相,别问绘之怎么知道的,她从小惯会看人脸色,若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估计也活不到现在。
这样一个能吃饱饭的亲戚家,其实,叫绘之说,她宁愿自己去地里挖草根度日。
这家的女人像打量牲口一样将她打量一番,还扯开她的衣领看她身上的皮肤,闻她头发的味道。
绘之忍着恶心,装作憨呆的任凭她动作。
而后她见那女人出去对她爹说:“不是个傻子吧?我们家可不要傻子!”
爹的声音没了平常面对她的那种高高在上:“不是,不是,在家干活可勤快了。”
屋里的绘之嘴角扯了扯。
就算爹说的是实话,此时说出来,也没人信,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卖主自然是把东西往好里夸,可买主们也都希望自己能捡漏能买到好东西。
只是买卖双方讨论的商品是自己,这种感觉就不太美妙了。
心里嗤笑一声,她望了望屋子,算计着要从这个家里逃离的可能性有多少。
其实要是真的决定做一件事,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绘之几乎是下意识的模仿她见过的那些虫子或者其他小动物,它们惧怕人的时候,会装死,会表示温顺无害,可一旦人背过身,它们则会瞅好了机会飞快的逃跑。
她没读过书,可这并不妨碍她增长生活中的智慧。
外头又传来声音:“你这要走了,父女俩不再见一面。”
“呵呵,见啥,她在这里吃饱穿暖的,我们两口子也算放心了。”
绘之往窗户那里走了两步,最后一次打量那个她称为爹的男人的长相。
男人果然没有告别就打算走。
这家人给了他一辆独轮车,车上放了两袋黄豆。
他笑得很开心,就好像他说的是真的,绘之是来享福的,他很欣慰。
其实他才是一个读书人,祖上还是有点积蓄,从小在学堂里跟着念书到十几岁的,只是世道不好,后来渐渐落魄,完全沦为粗鄙。
绘之定定的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拐出门口,走到老远处,她爹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女人又进了屋,“叫绘之是吧,走,跟我去做饭,我试试你的手艺。”
绘之照旧没有做声,低着头跟了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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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之在苏家十年,从四岁起就开始生火做饭了,做饭的味道先不说,火候是有数的。
这家的女人尝了尝,还算满意,等男人跟儿子吃了,见他们未说难吃,便对绘之道:“以后一日三顿的饭由你来做,除了做饭还会做什么?”
绘之瑟缩了一下,垂头:“不会了。”
“有没有缝补过衣裳?”女人问完就盯着绘之的衣裳看。
绘之迟疑的摇了摇头,她家用的布都是她娘织的,麻布衣裳很结实,她也不敢弄坏了,一件衣裳是可以穿四五年的,当然需要一开始就做的大些。她倒是纺过线:“纺过麻线。”
女人嗤笑一声。
这家的男人瞧见,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慢慢教嘛。”
不知为何,绘之听了男人的声音,觉得还不如女人带刺的笑声,那语气里头沉淀的那种东西,如同滑腻腻让她想逃得远远的。
女人这才让绘之吃饭,锅里没怎么有粥了,她便舀了一瓢水倒进去,用刷锅的炊帚一刷:“吃吧。”
绘之垂着头蹲在炉灶旁的地方吃了。
那家的儿子不住的看她,只凭着目光,绘之觉得他应该是很不满意她。
到了晚上,女人将她领到西屋,并不介意教她看见手里拿着的锁链,绘之叫住她:“婶子。”
女人回头看她,脸上似笑非笑:“你爹没教过你?以后喊我们爹娘。”
绘之乖巧的点头:“我记住了,您是不是要锁门,我先出去一趟,免得夜里憋难受了。”
如此识趣,不哭不闹,叫女人眼底多了一分诧异:“去吧。”
绘之很快去而复返,听到锁链穿过房门的声音,她闭上眼,翻身睡着了。
然而没睡多久,就听到隐约的说话声。
“以后做饭也做了她的吧。”这是男人的声音。
“哟,这媳妇可不是给你买的,儿子没心疼,你心疼个什么劲?”女人的声音偏尖利。
绘之下意识的一缩,接着又听到有了熟悉的嘎吱声,过了一会儿,听见男人喘着粗气道:“老子不是怕大小子一翻身把她压死?”
绘之明白他们先前做了什么事。她心里涌起一阵厌恶,把枕头抽出来蒙到耳朵上,这才睡了过去。
如此又过了几日,女人还是防备着,却渐渐让她吃饱了,只是也越发的支使起她来。
若仅仅是这样,绘之还能受的了,可正如她心里揣摩预感的一般,那家的男人瞅着女人不在跟前,总是捏她。
起初是拍她肩膀,后头有两次,更为过分。
绘之再等女人出门去割草的时候,不等饭吃完,便站起来道:“我也去割草。”
女人皱着眉,绘之不知道她有没有察觉,但若是察觉,遭殃的一定不是男人而是绘之。
绘之便道:“总要学。”
女人想了一下就同意了,夏天的草多,割了晒干以备秋冬,到时候全家都要出来干活的,把绘之锁家里也不牢靠。
女人同意了,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心虚,没有出声反对。
这个世道,不管好人坏人,都有生存智慧,而坏人能活的久并且活的好,生存的技巧应该更多。
过了几日,女人突然道:“带你去串门。”
到了要串门的那家,绘之才知道女人的目的原来是杀鸡儆猴。
村里的女人不够自产自销,男多女少的情况下,不少人家都是从外地买媳妇。
串门的这家媳妇便是买来的,前头的男人死了,她又刚生了孩子,被婆婆跟大伯子联手卖了出来。
这媳妇又黑又瘦,只有一双眼睛精亮,闪着不屈的光芒。
绘之听到旁边有人议论:“……那头的孩子没断奶,这是惦记着,怕那边给把孩子弄死……”
“跑什么跑,除了村里周围都是地,她个头再小,一眼望去也瞅见了……”
又有人道:“怕甚么怕,好歹是亲孙子,又不是孙女,再说孙女养大了,也能卖钱。”
绘之听了这些话,再看那女人抱着头讨饶:“我再也不敢了!”,只觉得心被狠狠地攥住,透不过气来,刚要往后退两步,却又听到有人跟女人搭话。
“这是你家那个?”
女人斜眯了绘之一眼,声音里头带了一点得意:“是。”
有人就呵呵笑:“带过来见识见识也好,省麻烦。”
省了什么麻烦,自然是省的逃了还要抓回来的麻烦。
谈话的人带着天然的优越感,看绘之的目光如同看一头牲畜。
打完了人,众人也就渐渐散了,绘之听到有人跟女人寒暄,这才知道买她的这家姓许。
女人被不同的人称为许大娘,许婶子,许娘子等等,叫大娘或者婶子的人,大概跟许家有点亲戚关系,一个村里,扒拉扒拉不出三代总是有点亲的,这个绘之早就知道了,她还知道,这样的村里人,同样会是她逃跑路上的障碍。
快到家了,路上也没了旁人,女人,也就是许娘子问绘之:“看见打人,怕不怕?”
绘之仰头看了她一眼:“怕。”
许娘子脸上笑了起来,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目:“知道怕就好,那个女人,她不跑,谁会打她,终究还是因为她跑了,所以才打她的,她是活该!你看着吧,她以后还要挨揍,非得被打断腿才老实。”
绘之没有作声,回头望了一下那家,现在那家的炊烟已经升了起来,想来是因为抓人打人,耽误了做饭。
绘之收回目光,心里却想,不知道现在做饭的是不是那个挨揍的女人?!
夜里的时候又听见男人跟女人说话,男人的笑意有种说不出的猥琐:“……调教调教也好,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他们的儿子睡在东屋,呼噜震天响。
绘之不明白自己的耳朵怎么这么灵,可惜,听到的都是不好的话。
如此过了月余,绘之白天只跟紧了许娘子,做饭的时候也是进进出出,尽量不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
这一个月里头,村里先前那个女人又逃了许多次,每一次挨得打都比上一次狠。
村里人从最初的惊奇围观变得逐渐麻木各自做自家事。
绘之夜里等许家人都睡了,才坐起来,呆呆的望着那家的方向。
她其实很想跟那个女人说,逃跑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只凭借蛮力,如何能跟全村的人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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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出一日,范公就认识到自己的想法实在太狭隘了!
绘之压根儿没什么自己给自己加重功课的念头,范公叫她写一百遍,她就在石板上写一百遍,一个多的字儿都没有!
与之相反的,绘之表现出对织布的浓厚兴趣,她学习的很快,不仅动手能力超强,而且成果卓越,织出的布料已经超过范婆的水平,看的出来,她很喜欢这件事。
范公就不明白了:“难不成真的是因为女子的关系,整日想的竟是赚钱养家?”
如果想通过织布来发家,那简直也是不可能的,现在的麻布多么结实?有的祖孙三代都能穿,有的人,三五年也不会做一件新衣。也就朝廷养的官兵们费料子,所以他们才能上交麻布抵税。
“或者说,她就是纯粹喜欢纺织?天上的织女托生的吗?也不对啊,织女下凡,应该不会喜欢纺织,要是喜欢的话,在天上织个够就好了嘛!”
范公觉得自己的疑问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对于范公来说,织布只要学会了,就是千篇一律,他不理解织布能带来什么乐趣。
对于绘之来说,织布就像种庄稼一样,付出就有收获,且是实实在在的收获,织出的布可以卖钱,可以做衣裳穿,是对任何人都极有用处的。
而她去学字,当然也不是不好,只是她要是遇到有人欺负她,能因为她识字就不挨揍了吗?她要是一穷二白,能因为她识字,就有人给她送财送物吗?
或许成为名家能被众星捧月,但她要的也不是这个啊!
其实,是范公不了解绘之的过去。
绘之从苏家到许家,迫切需要的是证明自己的价值,她不是谁的附属物,更不是可以亵玩的一个物件,她就想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但在苏家,这个不现实,在许家,则显得太天真。
也就到了范家,绘之体会到劳动带来的乐趣,通过劳动,而不是其他途径,获得成果,这对绘之来说,才是最珍贵而难得的。
范公却觉得这样不行。
“光在家里,别跟你似的以后都不敢出门见人了。”
说就说吧,还连带着把范婆也捎上。
范婆不乐意了:“我要是整天出门,到时候该你不乐意了!”
范公笑:“都一大把年纪了,我又不是愣头青那会儿,算了,”他摆手投降,然后吩咐道:“亲戚们虽然来往少,但以前又没有死仇,当然还该来往起来,咱们趁着天好,带着孩子走走亲戚吧,也让大家伙儿认认人,别以后走到路上,是亲戚也不认得。”
范公除了范二这个亲弟弟,在世的还有几个堂兄堂弟,范婆那边的娘家也有兄弟,还有两个在世的姐妹,不过双方父母都是没有了的。
老两口定了定,决定先去范婆的娘家大哥那里一趟,然后再去她三妹那里,最后再走动范家这边的亲戚。
绘之一听就有点想缩:“我?我就不去了吧。”
范公假装生气:“不去怎么行?那么大老远的路,你不去,我跟你娘俩去,多危险啊……”
范婆没憋住,忍不住笑了出来,怼道:“有啥危险,一没财二没色,就是拐子也不来拐两个快入土的老头老太婆啊。”
范公郁卒:“你到底跟谁是一伙的啊?”
范婆这才“哦哦”的回神,转身笑着劝绘之:“离得咱家都不算很远,就隔着一个村子,走道也就半个时辰。”
又道:“一块儿去吧,你也认认舅舅家的门,他们村里有养牛的,你爹一直想买一头,这次去,叫你大舅带着咱们去看看。”
绘之主要怕被许家找来,听说隔得不算远,觉着放心些,就答应了。
范公雇了牛车,路上就跟驾车的老农说起养牛的事来,老农道:“牛虽然吃的多,可干活也多,不使懒,不像骡子跟马会偷奸耍滑的……”
绘之听了,抓脸蛋笑,范婆拉了她的手,看了一下道:“你年纪小,肉香,这时候还能被蚊子咬了。”
可不脸上咬了一个大包。蚊子估计饿了挺久,也不知道饿的久了其实不易多吃,因为不留神说不定会撑死。
范公回头看了,又是哈哈大笑,抻了抻胳膊:“老树皮也有老树皮的好,哈哈。”
范婆也笑,叫住了牛车,去路边拔了一棵草挤出汁来在她脸上抹了抹,绘之顿时觉得清凉舒适。
大舅家很朴实,范公上前扣门,见了说明情况,又转身介绍了绘之,大舅一听绘之是他们老两口收养的女儿,连忙道:“快进来快进来。”
招待了绘之吃晒干的酸枣干。
大舅家的孩子都已经成家分了出去,各家有各家的宅子,现在大舅跟大舅母就看看孙子,老两口一起生活,范公一家到来,大舅连忙打发了小孙子去喊人。
绘之他们来之前大舅正在屋檐下鼓捣木头活,现在绘之就坐在屋檐下,手里捧着一捧酸枣干,然后就听到屋里大舅母跟范婆说话:“早就叫你们收养一个,若是早上二十年,你们现在也儿孙满堂了!”
范婆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甜意的轻声笑道:“现在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那孩子还救了老范,若不是她,我这会儿在哪儿还不知道呢。”
她们的声音压的很低,但绘之还是听得很清楚,她微微尴尬的转身,认真打量起那堆木头来,不知道大舅准备要做什么。
突然听到屋后有一声哞哞的牛叫。
想起范公说要买牛,她身子微直,看向后头,其实当然是看不见,但坐在堂屋跟大舅兄说话的范公却看到了,笑着对大舅道:“这次来也是想请你帮着掌掌眼,挑一头牛回家去。”
范公的财力,在他们村里尚属于上等,只是他们夫妇俩低调,平日里头跟其他人也过的差不多,就是现在有了绘之,消费水平也不可能一直上去,手里有钱,又有了孩子,便想着改变,想着让日子更好一些。
“这有何难,咱们先吃饭,还是先出去看?”
“要不现在去看吧,看一遍回来商议商议再定下来?”
“如此也好。等老大来了,叫他也跟着。”
范公看着外头的绘之,笑道:“嗯,让绘之也跟着,这牛以后给她放。”
绘之的脸上就露出一个灿烂的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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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家的牛养在牛棚里头,是一头成年的公牛,头上长着角,并不怕人,看见大舅后还往前踱了两步。
绘之被范公挡在身后,从他一侧歪出头来打量大舅家的牛。
牛的眼睛很大,黑亮黑亮,打量人的时候,给人感觉那眼睛里头充满感情。
绘之见它看向自己,忙冲它笑了笑。
范公还问她:“怕不?看看这牛角,可厉害!”
绘之摇头:“不怕。”
正说着话,大舅家的大表哥两口子过来,进来之后就喊:“姑姑姑父。”
之后又跟绘之见过:“这是表妹?头一次来,也没个好招呼,这是刚才在树上摘的酸枣,又酸又甜,洗了你吃。”
大表哥跟表嫂都朴实,绘之被范婆领着喊了人,头又不由的扭到牛那里。
范公就笑着道:“我想看看村里的小牛子呢,你爹非要等你过来帮着长眼。”
大表哥笑着摸头:“村里今年下了三头牛,正好我知道两家都不大想养,说过冬吃的多,咱们这就去看看?”
大舅说:“不急,先吃了饭再说。”
大表哥就看向范公。
范公看着绘之的样子笑,“这就去吧,定了吃饭也香,否则急急慌慌的,能吃出个什么味来?”
大舅笑:“我怕你牵了牛就更不想吃饭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打算出门。
绘之见范婆不去,犹豫了一下,道:“阿娘,我跟着爹去啦?”
等他们走了,大舅母对范婆道:“看面相是个好的,你们拿准了主意,好好养着,将来捡着那些儿子多的招赘一个,也好老有所依。”
范婆笑:“她年纪还小呢,过几年再打算这个不迟。”
大舅母看出她的搪塞之意,知道她这是刚得了孩子,还没有稀罕过来,不愿意往深远处去琢磨,也就住了话头不再说了。
两个人忙着做饭,范婆烧火,大舅母炒菜,又煮了一大锅面条汤,面条刚养到碗里,就听见墙外范公等人的声音了。
大舅母还惊讶:“怎么这么快?这就选好了?”
范婆侧耳听了听大家说话的声气,觉得不像是不高兴,略略放下心来。
结果大门一开,就见还真像大舅母所说的,把牛就牵了回来了。
绘之牵着小牛走在前头。
范公走在她身后,见她脚步轻快,心中不免得意。
甚至这得意都超过了买到一头好牛的得意。
因着这种快活,等看见范婆,他的笑容一下子变大:“没跟你商量,我就自己做主了。”说着顿了顿,脸上没有歉疚,反而带出一种奇异的快活:“哦,不是,是绘之拿的主意,这头小牛也稀罕她呢。”
绘之听到他的声音,立住脚步,脸上的喜色浅了些:“阿娘?”她还有在苏家时候对父母会不高兴的那种担忧,因此,几乎是忽略了范公话语里头的调侃,只一个劲的担忧起范婆会生气来。
她一立住,小牛也跟着立住,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牵着绳子的手。
范婆的声音轻快带笑:“这下有事干了,以后天天放牛,可不得晒成个黑丫头。”
绘之这才露出开心的傻笑,伸手摸了摸小牛的头。
大舅道:“就只看了这一家,都是村里人,行情在那儿摆着,要价算合理,我心里算了算账,便是我买,说不定还贵几个钱哩。”
大舅母啐他:“没谱,怎么你买还贵?”
大舅就道:“那妹夫买会便宜,这不是里头还有看我的几分薄面嘛。”
大家都笑,大表哥也说:“这牛很好,下生的时候我去接生来着,当时看着就喜人,也知道自己吃奶,比那些还得把母牛奶挤出来喂的都强,这是底子好。姑父要是看不中这个,那其他的估计也悬乎。”
大舅母笑:“行了,一肚子牛经,都快洗洗手吃饭,绘之也别一直抓着绳子了,先栓到那木头桩子上。”
天气不算冷,大家干脆就在院子里头支了桌子,说说笑笑的吃了饭。
下午回去的时候,大舅亲自套了牛车送他们。绘之很快活,牛车走的不快,她干脆从牛车上下来,牵着小牛走。
有时候小牛会跑一阵,她便跟着它跑,跑出一二百米去,一人一牛就停在路边,小牛低头啃草,绘之则跟它说话:“这种草怎么样?吃起来是不是酸溜溜的?”
小牛闻了闻,嫌弃的将头扭到一边。
叫绘之说,她真的情愿跟牛在一起,成年人的世界,对她来说,仍旧是畏惧居多,也因此,她怕长大,怕大人,却不怕小动物。
并不是说动物就一定不会伤害她,但那种伤害,只存在身体,不会刺伤灵魂。
范婆跟范公嘀咕:“看着长高了些呢,你觉得呢?”
范公道:“变白了不少是真的。我看比族长家那个最小的闺女还强。”
老两口那么多年都膝下空虚,这一有了孩子,就跟穷久了一夜吧暴富一样,时不时的都要化身炫女狂魔。
一旁充当车夫的大舅听了老两口的话语,再想了想自家的几个孩子,觉得自己父爱真是太少太少,不免汗颜。
孩子小时候,他嫌闹腾,上树摸鸟蛋,下河抓鱼虾,不够折腾,这大了大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整天忙着喂饱孩子就把他累的不轻,有时候看见那养了燕崽子的母燕子来来往往的辛苦找食,他可是很心有戚戚的。
等孩子再大点,比喂饱他们更要紧的事来了,要成家啊,成家的话,兄弟们就不能住一口屋啦,得给他们起宅子,人家媳妇成亲前也会打听,这人在家里排行老几,有自己的几间屋子等等,这孩子一多,赶在一起成亲,儿媳妇们肯定要攀比,不赶在一起成亲,后头的变着法儿打听前头兄弟俩的家业,当公婆的只能跟着操心,还要时不时的听满耳朵酸话。
但就是这样,大舅也没想过把哪个孩子送出去。
他想到这里,不免又得意了一下,觉得自己的父爱还是有的,稀薄了些,但总归孩子多,要每个人都分一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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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公见族长同意,笑得合不拢嘴,站起来真心实意的给族长行礼:“我夫妻二人,今日感念族长大恩。改天再正式上门拜谢。”
又说了几句话,方才走了。
待他走了,族长的媳妇从内室转出来,略翻动着范公拿来的东西道:“你也忒好说话了。”
族长看她一眼:“族里有事,他家何时不是又快又好的办完?你再看看那个范二家,他家是没吃还是没喝?一家人整天惦记旁人的家业,偏不肯好生做活的懒虫!我不帮着范大,倒要帮着那个处处扯我后腿的范二子?容了范二一回,他侵吞了这家财物,花完是不是再想着侵吞别家?真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我不弄他,都是我心宽。”
族长媳妇一想也是。这两年上头收税收的厉害,官员盘剥,银水乡算是附近最富裕的乡镇之一,就这样,每收一回税,十家里头也有一家要过不下去呢,作为族长,固然压力大,可既然在这位子上,受人尊重,就要庇护族人。族长家也是绝对不愿意看着族人都活不下去的。
她便道:“这也是应当知该的,范大两口子勤力,这么多年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养便养吧,养的好了,招赘个女婿,不好,大不了出一份嫁妆,也就没事了。”
族长也道:“正是这个道理。”
因为族长通融,绘之正式成了范绘之。
范公范婆各自穿了新衣,接受她行了认亲礼。
此事,虽然范二一家有不少意见,但终归范公夫妇都在,范二也不敢担上欺凌亲兄长的罪名,所以有小争执,背后说几句不中听的,也就过去了。
范婆跟绘之说:“日常你就跟了我,落单的时候,谁欺负你,你别还手,记下来,我跟你爹去找他们。”
绘之这么多年,头一次享受到来自长辈的关爱,脸上现出一些傻气,呆呆的看着范婆。
范婆还当她怕生人,一个劲的安抚:“咱们这乡里乡亲的,就没有不认识的,除了本家那些,也没人敢欺负你,你爹身上还有功名呢。”
虽然认了亲,但双方仍旧处在互相探索着相处方式的阶段。
就拿那架织机来说,绘之虽然极其想上手试一试,却不敢问,怕说出口遭了拒绝。
而范婆看出她喜欢,也不敢就张口问她要不要试试,怕绘之认为自己这是想叫她做活。
幸而这样的试探并没有过得太久。
绘之感受到老两口足够的关怀之后,终于主动开口:“我能试试吗?”
范婆很爽快的挪了个位子给她:“你来,这架织机是麻烦了些,不如腰机简单,不过织布快,省时间,也能织的宽些……”
绘之凑过去,不敢贸然行事,先小心试探,托她自来谨慎仔细的福气,范婆略加指点,她便很快就真正掌握了关窍。
范婆一个劲的夸赞,等范公外出沽酒回来,笑眯眯的冲范公招手:“你来看看,猜猜从哪里开始,是绘之织的?”
绘之已经从木凳上站了起来,双手来接范公手里提的东西,拿去存放。
范公真过来猜测,看了一遍,疑惑:“这莫不是全都是她织的?也不能够织这么多吧?”
范婆含笑点头,指了其中一处:“是从这里开始,绘之聪明,真合了你常说的那句,讷于言而敏于行。”
这一点范公深深赞同,笑着颔首,小声道:“我也觉得她身上有古君子之风。”
就是忒守礼了。老两口期盼的闺女撒娇卖乖,想来暂时是享受不到。
天气一日比一日的更加冷起来,绘之坐在织机前一坐半天也不厌烦,倒是范婆有些怕了,跟范公嘀咕:“是不是我说外头有人欺负的话,叫她吓住了,这也不肯出门去找人玩儿,她这年纪的小娃娃,谁家不是皮皮的,玩石子儿,丢沙包儿,活动活动,也长得快些呀。”
范公沉吟:“十岁也不小了。”
范婆哎呀一声:“可不是,她倒是同我说过年纪,但我总是觉得她才七八岁的样子。”
范公就招了绘之过来:“以后你上午跟着我念书,下午做你想做的事,左右家里又不缺钱,也不用这么辛苦。”
范婆觉得女娃读书用处不大,争辩道:“跟你读书,不如跟我学些针工,将来出色些,在婆家也有面子。”
绘之一看爹娘要因为自己吵起来,先有些怕了,连忙道:“要不我都学。”她对于念书跟针工,都是一知半解,要叫她说,她更喜欢种地,庄稼不会说话,但你勤劳些,它的回馈就会多些。
范公摆手,说服老妻:“念书识字,是怕你我不在了,她将来大字不识一个,再被人卖了。我又不为了叫她科举出仕,再说,这世道眼看着一日日的乱起来,莫说闺女,是个儿子也不叫去出仕,宁肯不光宗耀祖呢,先保住香火传承。”
他这么说,范婆便有些心动了,主动跟绘之道:“那你先跟着你爹学认字,这针工什么时候学都成的。”心道,不管男女,识字的总是受人尊敬,以后若是他们二老都走了,绘之一个也得有个立身的本事。说起来也怪,以前没有儿女的时候,生死都不计较,现在有了闺女,却怕起死来,害怕死了,留了绘之受人欺负。
一个人对你好不好,是真心还是假意,如果一开始看不出来,可天长日久,再蠢笨的人也能体会出几分的。
绘之现下就很有体会,但越是喜欢,越是惊惧,总怕眼前是一场梦,又怕范公范婆争吵,万一争吵到最后,像苏家爹娘一样归罪到她不是个男孩子的身上。
且她内心深处,总也不能真正的安稳下来,许家那头,但愿永世都找不到她才好。
许家,苏家,便是十岁的绘之惊惧担忧的源头了。
但同许多担忧到退缩的孩子不同,绘之虽然担忧,却想驱除这种担忧,她恨不能自己一下子成长起来,成长到像范公一样,他只要一出面,在范婆面前耀武扬威的范二便畏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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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公正式开始教导绘之。
教授之前,先引着她拜了仓颉的画像。
“换作十年前,学堂开蒙,那是要拜至圣先师的,谁知咱们这位后来上位的皇帝,自来深恨儒生,这才短短几年,学堂也开不下去,孔圣人的画像也不知烧毁了多少。”说到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绘之对他说的话,一知半解,便只是木木状。
范公又道:“现在引你过来拜仓颉,是因为咱们最早学的字,便是这位先人创立的。那时候的字跟现如今不同,可有两句话,你须现在记得,引水方知开源不易,也就是说万事开头难。仓颉之前,便也不是没有人,我想,应该也有许多聪明人,但他们都没有想到,也没有像仓颉一样做到。有了文字,咱们才从蛮荒岁月里头真正脱离出来,再不与野兽为伍,独立成人。”
说起万事开头难,范公便有些滔滔不绝:“这个开头,不是说知道一件事,就去做,而是由一而知十,由十而知百,不是认知,认知是最简单的,我说的是,像仓颉一样创造,当然,不是叫你去造字,可我们日常里头,除了字,难道其他的物事就已经圆满的不需要继续创造了吗?并不是。打个比方,你娘织布用的那架织机你也会用了,这也算咱们这里的头一件儿,怪不得她说你聪明,她也是学了好久才学会的,但其他人呢,有好奇的,也有羡慕的,有主动来学的,可都学不会。这便是蠢了。有些人心不在此,你教一百遍,她也学不会。而另外一些人,只用眼看,看过之后,心里有数,一点就通,这样的,像你娘,像你,都算是聪敏的。可这样就够了吗?裹步不前,满足于现在,都算不上有大智慧。真正的智慧,在于从无生有,或者,从一个小有,生出另外的有……”
范公越说越兴奋,几乎要将毕生所总结归纳的有关创造的奥妙都演说一遍。
绘之站在他身旁,从一知半解到完全懵逼。
她觉得自己十分满足现状,一点不想创造。
这可怎么办啊?爹娘会不会因为她没有上进心,而不要她了啊?
范公的万丈豪情在发现绘之双眼无神之后,飞流直下,讪笑着摸了摸鼻子尖:“哈哈,一说多了,就关不住了。”
他这些话,也不是只对绘之说过,范婆也是听到不下数十次的,这回儿见爷俩都站在屋里,过来一听,就知道范公这是又犯了老毛病,便来啐他:“你说的轻巧,你倒是生出另外的有来啊!”
范婆上来拉着绘之的手安慰:“别听你爹咋呼,他也是哪哪的都不成样子。咱不说别的,就说那个仓颉,估摸着也不是七八岁十来岁上就造出的字来的吧?揠苗助长,一上来就把孩子吓住,好好的一个聪明娃,你不会教就不要教,等学堂重新开起来,我出钱教她去那里学去。”
范公连忙认错:“今儿高兴,真一不留神说多了。打住打住,咱们去认字写字。”
范婆晚上专门跟绘之说起来:“你不要怕,女人家学些字念念书并不妨碍,书里的话有时候也是很有道理的,我要是一味的跟你爹拧着来,那我们也早就过不成一块了,他喜欢念书,我便也认几个字儿,两个人也有话说,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不管怎么说,自从这日之后,绘之倒是跟着范公极为正式的开蒙了。
范公说话虽然恨不能拔苗似的,可教导的时候却极为细致耐心,又有意让绘之增加耐性,所以学字的时候,虽然绘之会了,可还是让她按部就班的写够千遍。
范公极为喜悦,夜里跟范婆嘀咕:“有天分又有悟性,若为男儿身,说不得成为一代名家。”虽然在其他事上看不出绘之的悟性多少,但在练字上,倒是很有看头了,绘之的字稳健扎实,就像她的人一样,给人一种踏实感。
范婆笑他:“可拉倒吧,我问她了,她说还是喜欢种地。”
范公:“……”
范婆见范公被自己打击的心灰意冷,心里笑的打跌,胳膊肘子拐了拐他道:“往常你总说人各有志,怎么今儿不说了?我看你这几日也是,兴兴头头的,都不像往日的你了,小心把闺女吓到。”
他们说话声音其实不算很大,但也没有低到故意隐瞒。
虽然隔着几堵墙,还是听了个全套的绘之也有点无语。
她抓了抓脑袋,有些发愁的想,要是成为一代名家,还能正常种地吗?
好在这次谈话之后,范公的热情终于降温,稍微理智了一些,对待绘之的功课也没有那么严苛了,但不论他布置五百遍也好,布置一百遍也好,绘之总是一视同仁,功课完成的简直堪称完美,范公的心里这才好受了不少。
暗暗的在范婆面前夸了绘之无数次。
“你看她这五百遍,跟这一百遍,根本没什么区别,可见是从头到尾都是态度端正的写下来的。我还记得老二家的大郎,我也不是没想过好好教他,可他呢,写头两个还是那么回事,越到后头,这字就越不能看,我都心疼我的纸笔。”
隔壁绘之十分愧疚的堵着耳朵,不是她想听,是她的耳朵忒好使了。另外,她认真写那五百遍,是觉得那纸笔好贵,糟蹋了要遭天谴啊……,跟她的态度其实没啥关系,她就是抠唆而已。汗颜,十分汗颜!
绘之自觉当不起范公的这般夸奖。
虽然不想听壁脚,但也正得益于她的好耳力,使她更了解范公范婆,而后在二老面前,也就更自在了,她建议:“我用笔在石板上写字吧,我也喜欢写,但觉得在纸上写,实在太费纸了。”
范公立即允了。他跟范婆没有孩子,这疼爱起孩子来,就没多少经验,而且绘之也大了,有自己的思量,他们俩也得认真考虑绘之的感受——其实,他真实的想法是,绘之一定是想写更多的字,想练习的更好,又不想要纸笔,这才想出这样的主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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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许多人贪恋家的温暖怕出门,绘之并不怕,不管是苏家还是许家,“家人”都没给过她什么温暖。
她这次下山,小心翼翼的行事,总是先观察别人怎么做的,然后自己再三确认保险了才出手,卖东西跟买东西都还算顺利。
别人看她像山中猎户,有收动物皮毛的小贩试探着问。
绘之便咧开嘴做惊喜状的问:“你怎么知道的?”
小贩觉得她傻,这寻常人家谁会来卖毛皮啊,还一次出手这么多。
绘之笑着敷衍过去,拿着换来的七八文钱,先去寻摸买一把剪子,她问收皮毛的小贩:“俺爹说叫买把剪子做衣裳……”
小贩的年纪其实也不大,心肠热,热情的跟她说了:“这地界了刀三张的磨剪子的功夫最好,你去他那里看看,对了,买剪子可一定要自己试试。”
绘之捏着手里的钱,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买的到。
到了小贩指的地方,她问:“大叔,您这儿卖剪子不?”
刀三张先看衣裳,琢磨了一下才歪头示意:“你自己试试。”
一个竹藤圆筐里头放着七八把剪刀,每一把都带着岁月的痕迹,不过刀刃处都磨的发亮,旁边还放了一捆扎起来的布条,绘之看了一下,捡出一把剪刀,又找了一块麻布布头试了试,问:“大叔,这把剪刀多少钱?”
刀三张叼着一根蒲草在磨刀,磨完了,在阳光下打量了一番刀刃,而后淡淡开口:“三文。”
绘之略犹豫,若是在这里花三文的话,不知剩下的钱能买多少麻布,她得把自己的衣裳再做的宽大一些。
刀三张虽然在磨刀,但刚才也没漏看她的动作,见她试了一把就问价格,没有挑三拣四,这就搔到他的痒处,主动道:“最少两文,不买走人。”
这样一个声音沉淀的汉子,意外给人一种值得相信的感觉。
绘之爽快的付了钱,起身拔了些草,搓成绳子缠在剪刀上,然后去买麻布。
出乎她意料的,麻布的价格更便宜,六尺布才花了一文钱。
卖布的想做成她的买卖,主动说搭一块布头,绘之没要,问她:“大娘,你知道针线从哪里买?”
卖布的这里就有,不过布结实,针就容易断:“都是一买买一包,一包针再加这些线是一文钱。”
绘之想起刀三张主动降价,摇头道:“我用不了这么多,要不是我买九尺布,然后买半包针线,一共两文行吗?”
平日来买针线的,都是拿家里的东西换得居多,此时能得到钱,卖布的自然是肯的。
小人物的智慧,不管能赚到多少,只要能赚,先把生意做成了就是。而且绘之的买法,对于卖布的来说,相当于没有还价了。
绘之则想着,买九尺布,做两身衣裳,等冬天冷了,就都穿身上,也好御寒。
这样一想,又觉得还应该留些兔皮。
不管怎么说,这次下山,绘之自己极为满意。她的原来出逃时所穿的那身衣裳,没有卖掉,可她有了余钱,也不强求。
再回去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脚步轻松。
她在山里锻炼出来,寻常人走路都赶不上她的脚程,只走了大半日的功夫就到了那个先前落脚的小木屋。
然而,她耳朵一动,脚步轻轻的往后避到树下。
屋里有动静。呼吸声像是人。
绘之有点怀疑是不是山里的熊瞎子跑进来,又觉得不大可能,她在山上待了这么长时间,并未看见熊出没。
可不管是什么,她现在都只有避开。这种选择,是为着“生存”考虑。
她能在山中生活这么久,就是知道自己任何的一个冲动,都会导致自己丧命。
现在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只要她依旧平静的生活,会渐渐变好的。她告诉自己,然后坚定的绕过木屋。
可走了几十米,她却停住脚步。
那细碎中夹裹着痛苦的吟哼声,钻到她耳朵里头,叫她蹙眉。
她看到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人,正捂着胸口难受。
难道是妖精所化,特意引她来上当的?
绘之突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平胸,如果是妖精,难道不应该化作一个漂亮的女子来勾引她?
或者妖精觉得她心底善良,这才变成一个落难的老人家?
绘之自嘲的弯了弯唇角,脚下却像有自己意识一样,重新走回小木屋。
生病的老人听到动静,先惊喜,然后看见她,半大的毛孩子一个,顿时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
绘之倒是没怎么生气。若是化成人形来勾搭她的妖精,应该不会露出失望的表情吧?
她是真没有想到,其实妖精们的品味奇高,人家看见现在的她,不会失望,只会嫌弃。
她心里嘲讽自己:妖精也不是那么好见到的。她又不是唐三藏体质,专门吸引妖怪。
把背上的东西解下来,她上前仔细打量老人,见他虽然老,但面目和善,相由心生,估计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心里先让绷紧的弦松了一下。
木床上没有灰尘,不过她还是极快的扫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将老人扶过去。
等老人躺好,她才直起身,重新打量,她并不会医术,简单的辩症的话,只能说能看出是否拉肚子,是否感冒……
不过看老人现在手捂着的地方,似乎是心脏所在,她皱眉思索了一下,然后果断的将手覆盖上去,轻轻的按压了一下。
老人的痛吟更大,且睁开眼。
绘之趁机道:“我不会医术,您这个该怎么办?”
老人却又闭上眼。
绘之搞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完全不作为的话,那她回来就没了意义,再说,她也没有收尸的经验啊,当然是人能救活最好。
她起身出去,决定先打水给那老人家擦把脸。极为乐观的想,便是个妖精,看在她还打水给他擦脸的份上,也应该饶她一命才是……
没办法,一个人生活,不靠脑补给自己加戏,说不定她的智商就要退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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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溪流边,用小陶罐接了一罐子水,刚要走,又蹲下身,将溪流边上几种不同的野菜都采了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尝了尝。
大部分的野生植物都只有涩味,只除了一种,嚼动的时候还不觉得,可吃下去,却觉得甜润微辛,凉凉的,如同有风从心里出来……
绘之于是捡着这种草叶子多摘了许多,然后又尝了一下它的根茎,觉得不如叶子好吃,就只摘叶子,在溪水里头洗干净,一起拿着跑回了木屋。
老人的脸色更不好了。
绘之先用冰凉的溪水给他擦脸,他眼皮动了一下,却没有醒。
绘之皱眉,挖坑总需要个铲子,她手头可只有一把镰刀,要是用镰刀挖坑,得挖多久?这样一想,等着人没了呼吸然后刨坑埋了,真是个大活……
当然,她也可以放着不管,可她已经把这片山林看做了是家,如果完全不管,不论对老人来说,还是对山林来说,都是有失人性。
“算了,活马当死马医……,呃,好像不对,难道是死马当活马医?”
绘之脑子里头死马一堆,活马一群,绞尽脑汁,才决定死马更胜一筹,死者为大嘛,所以死马当活马医。
老人家这样,其实已经不能咀嚼了,绘之找了块石头,捣碎了那些叶片,收集到罐子盖里,然后捏着他的嘴,添了一点水,帮他冲了下去。
她却不知道,自己摘来的这种草,名唤银丹,确实有疏导胸闷的疗效。
不过,生活的经验都是总结出来的,等过了一刻钟,她听见老人沉闷的发出咳嗽声,嘴角一下子咧开,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睁开眼睛的范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的笑。
这一笑,是法妙难思,是破颜微笑。
这一笑,让范公觉得,他从痛苦的胸闷中清醒过来,却是如此的值当。
“你醒了,看来那草还是有效用,我再去采些!”她眼角上翘,欢喜之意蔓延到鬓角。
绘之的声音不高,听在范公耳朵里头,却有种“泉水叮咚,清风自来”的清越。
他的面容从痛苦的扭曲变回了柔和。
绘之往外跑了几步,又跑回来:“是不是坐起来更好些?”
范公动了动嘴,喉咙里头有股咸痰,他便又眨了下眼。
绘之轻快的点头:“懂了。”上前小心的将他扶了起来。
她再出去,就像一只活泼的鸟儿扑棱翅膀高飞,然而须臾又飞了回来。
她手里托着陶罐的盖子,歪头打量老人神色:“您好点了吗?刚才就是吃了这个草叶子……”她把手里的东西往他面前托了托。
当死马医治的时候,谈不上尊重,但人已经清醒了,她就不能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他身上。
被砸出汁液的草在盖子里头散发着清爽的香气。
老人脸上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冲着她微微点了下头。
绘之这才帮他拨到嘴里。
发现老人闭上眼慢慢的咀嚼,她又倒了些水。
种种体贴不言而喻。
让范公都怀疑自己遇到山中神仙,否则自己这胸闷的毛病从小不知道吃了多少草药都不见好转,怎么被几片叶子给疏导了?
绘之不知道范公所想,若是知道一定更加欢喜。
范公喝了水,靠着木墙舒缓着气息。绘之见状,便把装米的陶罐里头的米都倒了出来,换上自己新买回来的,然后学着先前的样子封好口。
身后传来老人和缓温柔的声音:“这个屋子是你的?”
绘之闻言摇头:“不是,我出山才经过这里。”
老人神情一怔,重新打量她,半晌疑惑道:“你自己一个人生活吗?”
绘之的手按在陶罐上,扭头看了老人一眼点了点头。
老人道:“我姓范。”
绘之犹豫,不知道自己改叫范爷爷,还是叫范大爷。
犹豫当然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的就点头:“范老伯。”
范公无子无女,竟然没意识到绘之其实是个女孩,冲她微笑:“小哥贵姓?”
绘之一顿。
她在被生父卖掉之后,就不想再跟着生父姓了,她更不想姓许。
她脸上的犹豫落在范公眼里,便成了她“孤苦无依”的明证。
若是有亲人,怎么会连自己的姓氏都不知道?
在得知她一个人生活又没有什么亲人后,范公突然有了一个主意:“我家有薄产,但无儿女,只有一个老妻,你救了我,要不要跟我回家?”
绘之下意识的摇头,她宁愿自己一个人,山林的生活跟在许家跟苏家相比,其实还相对轻松自在,现在她有了布,有了剪刀跟针线,更可以比着裁衣制衣,完全有能力自给自足。
范公却觉得自己的主意好:“你没群居生活过,不知道群居的好处。再说我家就在那山下,离此地也就小半日的功夫,你要不跟我下山去看看?再说,就算你还要回来,也得等我跟妻子感谢一番……”
绘之再摇头:“不用谢。”她看了他嘴角还留有的一点绿意,将那句“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咽回肚子里。
范公越发的觉得她品行坚毅高洁,在自己的病症得到舒缓的时候,他以为起死回生是上苍对自己的恩赐,可现在却觉得,其实相比起死回生,认识眼前的这个小孩子,才是更好的。
范公越发的大力说服她。
“其实,我想叫你同我回家,也是有自己的私心,你看,我这身子骨着实的不顶用,万一回去的路上再出了事,我家里的老妻也活不成了,又无儿女送葬,将来到了地下也是凄凉……”
绘之认真考虑,如果路途不远,可以送一下,但知人知面不知心,留在范家,她还是不大乐意。
范家再好,她这一点的救命之恩,也不应该取拿什么,毕竟她救人之前,可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想到这里她又看了一眼范公,心里腹诽,若是他晓得她是因为懒得刨坑埋才努力救他的,不知又该作何感想。
可不管怎么说,目前看来,走这一趟,看着范公平安到家,也是很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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